第113章 秽土埋新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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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风卷着潮湿的腐气，像无数只冰冷黏腻的手，撕扯着陈墨破烂的衣襟，试图钻进他骨头的缝隙。他踏入的地方，与其说是个集市，不如说是一片在泥泞与绝望中挣扎的疮疤——黑水集。

脚下的土地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，被车轮、牲畜蹄子和无数双麻木的脚践踏成一种深褐近黑的淤泥，混合着腐烂菜叶、不明污物以及某种更糟东西的气味。污水沟在简陋棚屋间蜿蜒，浑浊的水面上浮着油花和秽物，散发出刺鼻的酸腐。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烧酒的辛辣、廉价脂粉的腻香，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、仿佛浸透了骨髓的颓败和汗馊味儿。

人影在低矮歪斜的棚户间蠕动，如同污水沟里的蛆虫。一张张脸孔被饥饿、劳苦和麻木刻蚀得失去了生气，眼神浑浊，像蒙了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。吆喝声有气无力，讨价还价带着绝望的嘶哑，偶尔爆发的争吵迅速被更大的喧嚣吞没，或是以一方倒在泥泞里、被旁人漠然绕开而告终。几个衣衫褴褛、肋骨清晰可见的孩子，为争夺一块沾满泥污、看不清本色的食物残渣，像野狗一样凶狠地撕扯、踢打。

陈墨裹紧了身上那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旧长衫，布料摩擦着他左臂上那处诡异的烙印——虎符的轮廓在皮下灼烧，每一次脉搏都带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，提醒着他昨夜那场血腥遭遇和那个玄袍人留下的“印记”。他微微佝偂着背，将脸埋得更低，只露出一双眼睛，谨慎地扫视着这个混乱的深渊。他像一滴融入污水的墨，努力让自己不显眼。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藏着贪婪的目光，每一片阴影都像在酝酿着危险。

这里，是逃亡路上的一个污秽驿站，是秩序崩塌后的废墟一角。也是陈墨眼中，一个巨大而现成的“资源点”。

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拥挤、肮脏的棚户区，投向集市的边缘。那里，地势稍高，却笼罩着一层更为浓郁、几乎肉眼可见的灰败气息——一片巨大的乱葬岗，当地人称之为“秽土坡”。

无需刻意寻找，那股气味就是最明确的指引。浓烈的尸臭混合着泥土的腥气，如同实质的帷幕，沉沉地压过来。即使隔着相当一段距离，那味道也足以让肠胃翻江倒海。陈墨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转向那边，仿佛被那无形的死气和怨念所牵引。

越靠近秽土坡，景象越是触目惊心。坡地上几乎没有像样的墓碑，只有一个个潦草挖就、深浅不一的土坑，像大地溃烂的脓疮。有些坑太浅，覆盖的浮土被雨水冲刷开，露出里面裹着破草席甚至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的肢体。苍蝇黑压压地聚集着，发出令人心烦的嗡鸣。几只皮毛肮脏、眼珠泛着绿光的野狗在不远处徘徊，撕扯着一具显然刚被丢弃不久、尚未完全掩埋的残骸，发出令人齿冷的咀嚼声。几只乌鸦站在枯枝上，发出沙哑的啼叫，像是为这场永恒的死亡盛宴奏响的背景哀乐。

几辆吱呀作响的破板车，由同样形容枯槁的流民推拉着，正将新的“货物”运来。板车上胡乱堆叠着几具盖着破草席的躯体，有些席子太短，露出发黑的脚踝或青紫的手臂。负责埋尸的汉子赤着精瘦的上身，汗水和泥污混在一起，麻木地挥舞着铁锹，将泥土铲进坑里，动作机械而迅速，仿佛只是在处理一堆无用的垃圾。坑里，一个被草草扔下的尸体姿势扭曲，一只灰白的手不甘地指向天空，很快就被扬下的土块掩埋。

“妈的，又死一个！昨晚城西破庙抢地盘，捅死了仨！这鬼地方，人命比草贱！”一个埋尸的汉子啐了一口浓痰，声音嘶哑地抱怨着，语气里没有同情，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习以为常。

“能有个坑埋就不错了，老张头，”另一个接口，声音同样干涩，“前天倒巷子里那个，早上起来都让野狗拖走一半了。这鬼天气，病死的、饿死的、打死的…秽土坡都快埋不下了！”他重重地将一锹土拍下去，盖住了一只伸出的脚。

陈墨站在稍远的阴影里，默默注视着这一切。左臂的虎符烙印在靠近这片秽土后，灼痛感骤然加剧，仿佛被无形的怨气刺激得活跃起来，丝丝缕缕的痛感沿着臂骨向上蔓延，直抵心口。每一次呼吸，吸入的不仅是恶臭，更有一种冰冷、粘稠、混杂着无数绝望、不甘、愤怒和恐惧的“气”——死气与怨气。它们如同实质的阴风，缠绕着他，试图钻入他的毛孔。